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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典家具专家张德祥谈楠木及楠木家具
我其实更擅长评论家具，品评家具就像评茶叶一样，不是光说“好喝，真好喝”就行了，你还要把这种微妙的感觉通过细腻的语言给它具化，这在古代叫做格物。有时候人的感觉是说不出来的，我们称其为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”，其实不尽然，很多东西都是可以用语言描述出来的，只是看你的功夫到不到家。
皇家喜用
咱们先从大了说，晚明以前的皇家器物基本上都是楠木胎，披麻上灰再罩大漆，比如故宫中轴线上太和殿里的金漆宝座，那是楠木胎贴金，清亡后不知去向，是解放后朱家溍先生从文物库房里翻找出来重新修复的，还有宝座后的屏风以及仪仗等，基本都是楠木做胎的；晚明以后至清初，黄花梨、紫檀开始大量用于家具制作，所以清代故宫里除中轴线上三大殿的陈设外，几乎所有的皇帝居室内都摆上了黄花梨、紫檀的清水家具了，但是中轴线上的三大殿永远是金漆的，这代表着中间的传统不能动，虽然清代取代了明代，但是他们也继承了明的很多礼教体制。与此同时，受晚明江南社会审美倾向的影响，清水楠木家具也开始顺势出现，因为它更能体现江南文人追求清新雅致、崇尚自然的审美；入清，尤其是雍正乾隆以来，紫檀家具开始大量出现，从这时起，楠木便开始与紫檀相伴相随，使中国古典家具进入一个新的审美阶段。
“金丝”和“直”
楠木家具，常见于长江沿线及以南地区，长江以北基本没有。同样是楠木，生长在长江一带和更南边的也不太一样。长江一带的楠木材质更细腻、纹理更细密，因为这个区域的气候冷暖变化比较大，冬天又不是很漫长。气温越高木头生长就越硬（所以非洲就出产硬木）。正是这短暂的冬天形成了楠木上细如毫发的纹路。纹路就是年轮的表现，而年轮是因为冬天和夏天交替生长的急缓而形成的，树木生长的越慢则纹路越密。尤其是四川当地海拔较高的楠木，年轮像丝丝水线。当木材刚破开时，纤维细胞里会留下以前输送的营养液，这些液体会迅速地形成结晶状态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，也就是我们见到的金丝了，但家具用的时间久了，毕竟表面会形成一层膜，灰尘也好，包浆也罢，就看不到金丝了，即便看不到金丝，但它也叫金丝楠，只要有这个水线在。所以楠木的切面以长江流域最具观赏性，而且柔韧度也是最好的。
楠木还有一个特性就是直材很多，我们很少见到楠木弯弯曲曲的，即使是民间用的小径楠木也是直的。胸径粗大者直径甚至可以接近两米，所以它才能够成为明清以来国家最重要、最宏大建筑物的栋梁之材。故宫的三大殿、长陵、天坛，还有原来的城门等，最初都是用楠木建造的，解放后修缮时换下来好多楠木柱子和其他构件，都干吗了呢？据说都卖给了家具厂或雕刻厂做了楠木佛像或家具出口了。最早北京有个神木厂，它为什么叫“神木”呢？就是因为明代时有根楠木太大没舍得用，到了清代乾隆时期又把它敬成神，所以才叫了这个名字。
好的松木也是这样，东北红松也很高大，很直很粗，但它有个不如楠木的地方，就是味道不好，有时会有松油，而且松木容易有树疖子。除此之外，松木的抗径疲劳度（即径向抗剪度）也差，楠木搭的古建筑梁架结构很少有弯曲的，但是山西、华北一带松木搭的老庙里，瓦特别厚，时间长了老漏雨，木头就爱弯，你看那弯了的都是松木，而不是楠木。很多山西的隔扇门也是使用松木制作的，时间长了木纹风化特厉害，显得沟壑纵横，也能看到明显的树疖子，这些缺点楠木就没有。也正因为这样，清代时由于采伐楠木太过艰辛和劳民伤财，所以才退而求其次，部分改用了松木。
木性
咱们再说说楠木的材质特色吧。首先，跟使用比较普遍的松木来比，楠木更抗压，松木一压就弯了，而楠木的抗径疲劳度很高，很少压弯，所以用楠木做梁柱的老房子能屹立几百年而不倒，比如老北京拆房的时候，一瞅，楠木枋，倍儿直，所以这房子即使落了架也能猜到是明代的。
其次，相比其他大部分木材而言，楠木更适合雕刻，不易变形和劈裂。这点我们可以举两个常见的例子，一个是楠木佛龛，一个是楠木花板，这两类东西都有很多地方需要雕刻，这就说明楠木的加工性能良好，也就说楠木软硬适中，横着凿竖着锯都不费事，加工起来得心应手，可以开榫也可以起线。刨子刨它不伤刃口，锯子锯它不伤刃齿。另外，楠木的横竖纹不是很明显，适合从不同方向雕刻，如果换了松木就不行了，顺纹雕刻它挺听话的，可横纹一雕就折了。木工最怕锯杨木、桦木等材料，它软是软，但塞牙，锯也锯不动，拉也拉不出来，这个活儿就挺难办。
再有，楠木的材性稳定，因此它常用来做漆家具的胎骨。漆家具的胎骨必须保持稳定，它就很少会散，不易变形也是楠木的一个特点。很多古籍碑帖的夹板函套，绝大多数使用楠木制作，有的流传至今几百年，依然平整如初。还有清宫好多隔断，很薄很精美，但是你仔细看就会发现，很多是用楠木作胎，再用紫檀贴皮或是包镶的。那为啥不全用紫檀制作而非要拼接呢？不是因为材料昂贵和短缺，而是因为如果全用紫檀来做，高贵是高贵了，但很爱散，弄不好风吹几年就稀里哗啦了，所以使楠木做胎外用紫檀贴皮，既稳定又不失尊贵，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
楠木除了木性很稳定外，它还很耐腐。像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部分漆器，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七千年前的漆碗，仔细看都是楠木胎。要不是因为用楠木制作的，即使大漆有保护性能，也早就只剩漆壳了，所以说楠木很抗腐。还有很多楠木能够成为阴沉木，也是因为其抗腐性强，能够成千上万年埋藏于地下或江河湖底之中不腐，才能使木性、质地发生微变成为阴沉木。
纹理
再说说楠木的纹理。我们拿樟木作对比，你要是书房里摆一个樟木的案子，纹理看上去可能会稍微有点闹，这是因为樟木的纹理比较明显，你想啊，虎皮樟，老虎皮多闹啊，特别热烈，味儿又窜，这类东西要是放在财主家显摆显摆还行，要是拿到书房那就有些不雅了。因为楠木属于那种高贵又不失淡雅的木质，是尊贵而谦虚或者有涵养的贵族使用的，不是暴发户使用的。夸张一点说，楠木已经成了一种历史的文化符号，它不是富贵的象征，富贵我可以镶金挂银，它是一种尊贵，尊贵呢就是我曾经见过最大的辉煌，我已经不需要再炫耀什么了，是这种感觉。再夸张些说就是，它已经脱离了一种物质的属性，达到了一种精神象征。我记得早年学习家具的时候，到老木工的作坊里头，只要一说是金丝楠的，那木工师傅嘴撇的跟什么似的，好像比说起黄花梨来还要肃然起敬，那种感觉就像士兵见了军长，闻声而肃整。
最后再说说楠木的气味和颜色。楠木散发的是淡淡幽香，它不像樟木那么窜，楠木的香味很容易让人接受，时常介于若有若无之间，让人觉得静雅而清透。它也不像沉香那么郁，沉香有时会给人以腻的感觉，但楠木它是通透的，再配合上书斋里的墨香，那种感觉才真是难以言表的。还有它的色泽，不喧不闹，以暖黄色为主，黄里又略带一点冷的绿色，含而不露。它的这种颜色最能跟紫檀或红木配在一起，所以用金丝楠制作的家具，代表的其实是一种很谦虚的高贵。比如楠书房里的一对儿紫檀嵌楠木、阴沉木四件柜，恰恰突出的就是这一点。你走近了看，它的楠木纹理是带有很细很细的金丝的，这丝比头发丝还细，远了看便不再明显，似有若无的感觉，其实这也是雅致的标志，也是一种含而不露。除此之外，楠木的纹路还有一种节奏感，它有一定的方向性，不乱也不断，这一点也决定了像《三希堂法帖》、《四库全书》等的封皮、夹板都选择用楠木来做。
大概就是这样，所以说楠木，尤其是上好的金丝楠木，它在历史上的地位是很高的，很多都用在了明清宫殿和庙宇里。皇宫里用它制作的家具与紫檀、黄花梨家具相比，也不分伯仲，毫不逊色，人们应该对它倍加珍视。 |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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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2-26 16:45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