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把椅子的“意识形态”

wgnjlu

《物的意识形态花絮》
一把椅子的意识形态
有朋友问我到底什么是物的意识形态，我就拎起一把椅子。
虽然力求讲的通俗易懂，但有的时候卖弄学问的狐狸尾巴还是会露出来，当然也不会露多少，本来就没多少可露。齐泽克不断的用大众文化来穿越意识形态的迷雾，当然不是要使理论浅显易懂，而是要摆脱习惯上对理论的“正视”，从而对理论母题“斜目而视”，他说：“在尽力对某些理论母题‘斜目而视’时，关键并不在竭尽全力地‘图解’高级理论，使它‘浅显易懂’，进而也省去我们进行有效思考的力气。关键在于，如此图解，如此对待理论母题，要呈现出某些倘非如此就无法呈现出来的东西。”[1]他还说：“本雅明曾经推荐过一种在理论上颇具能产性和颠覆性的做法：把某种文化内的最高精神产品与普通的、平凡的、世俗的精神产品并置一处，同时解读”。[2]
于是，我们今天就谈这把椅子。朋友是做设计的，我问他：“假如让你设计一把椅子，你的设计理念是什么？”朋友回答：“美观、舒适。”这自然是常规的设计思路，那么，“如果两者只能选其一的话，你会保留什么呢？”“舒适，”他回答。那么，中国古代家具中，最有代表性、知名度最高的椅子应该是太师椅，这种椅子坐上去一点也不舒服，为什么中国人在1千来年的时间中，非要坐这么一把不舒服的椅子呢？
这种椅子大家应该都见过、坐过，在经典的造型中，椅面、扶手、靠背几乎都是成直角，当然是非常不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，坐上去自然浑身不舒服，你必须正襟危坐，才能与椅子融为一体，而任何的斜着、靠着，都会同椅子格格不入，你要为这个椅子而生成合适的坐姿，这才是设计的主要目的，它就是不希望你坐的舒服，就是要让你时刻保持肌肉的紧张，保持一种正式的坐姿。
在人与椅子的关系中，椅子变成了主体，人只是客体，人要为椅子而设计出坐姿。这把椅子就象征着权力，屁股决定脑袋，你坐在什么样椅子上，都要意味着权力的认可，所以大家会用一生去抢这把椅子，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，都要排座次，因此不能随便设计制作。
这种椅子往往用最好的木材来制作，在设计上，往往要配上各种雕饰，甚至会用各种宝石、金银来镶嵌。坚固、稳重，象征着地位的不动摇，稳固压到一起。在传统的人与物的角逐中，物战胜了人。
这样坚固的椅子可以遗留给后人，于是就有了时间的延续，看似时间的延伸，但时间是静止的，因为这把椅子，时间静止在了某个节点。椅子就是父权的象征，你坐在父亲的椅子上，你就变成了贾政，于是贾宝玉只能出家。
这把椅子看似生活在历史之中，有过去、现在和未来，但却是静止的，它只活在某一个节点之中，摆脱的这个节点，椅子的价值就消失了。当家庭败落，家具流落到新的人间的时候，它的符号象征意义已经发生完全的转变。而只要家族兴旺，断没有卖家具的习惯，即使旧了，也会堆在某个地方安度晚年。因此，虽然消费的是其象征符号，但同消费社会中的商品有很大不同，它几乎不具有商品性，同当下的奢侈品消费的符号消费不同，同现在市场中红木仿古家具的销售也不同，在传统中，他的价值不是通过商品交换而获得，而是权力的授予与遗传。
但现在很多人买这种红木家具，则有着我们通常所谓的“弑父”心态，权力与地位可以通过购买来获得，威严可畏的传统象征可以随意的坐在屁股底下。消费者感受到了颠覆的快感，他们要用一把椅子来完善自我实现。虽然有了诸多的设计上的改良，但坐在这样的椅子上依然不会太舒服。
在现代设计中，椅子往往是最能检验设计师的设计能力的产品之一，很多设计师也钟爱设计椅子，设计一把属于自己的椅子。椅子的设计看似简单，所需的材料也能随手而得，可以独立完成，可以把自己的设计理念发挥的淋漓尽致。但是，困难也在这里，看似构造简单的椅子，却有包含着诸多难以平衡的地方，材料、力学、美学、人性化、个性化、市场化、空间等，都要结合在一起考虑。这同样是一场人与物的角逐，而再这场角逐之中，人胜出。

这是一把现在看来普通的没法再普通的椅子，它是英国设计师Robin Day在20世纪60年代设计的椅子，这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畅销的椅子。一直到现在，我们可以在世界的任何角落看到它或它的后裔。此后几乎我们最为日常化的椅子设计，几乎都源自这把椅子。而且从这类椅子的设计理念中，我们能够很好的感受到现代与传统的差异，感受到物的消费社会中，人的放大。消费主义就是一种人文主义。
我们可以感受一下这把椅子的设计理念与我们现代精神的契合。
这是一把平等与民主的椅子。聚丙烯这种材料自从五十年代被开发出来之后，迅速在工业产品中广为运用。它价格便宜，可以大幅度的降低产品成本。坚固耐用，容易清洗，便于堆放，轻便灵活。而且生产时间很短，可以快速大批量生产，一次成型，减少了前后期的加工，安装方便。
同福特的T型车一样，它诉求的就是这样一个理念：让尽可能多的人都能买得起的椅子。成本降低，使之成为各阶层消费者都能随手可得的椅子，而且适合各种场所，再隆重盛大的活动，我们都可以看到这一家族系列产品的影子，它把传统的椅子所具有的各种权力象征全部削掉，只留下为人的屁股服务的这种公用，椅背包裹着使用者。人使用的是椅子，而不再关注于作为符号的椅子。
这是一把空间的椅子。这种椅子便于堆放，可以很多把椅子放在一起，节约了空间，这是传统的椅子所无法做到的。空间为人服务，物的空间变小，人的活动空间加大，这就是椅子的人性化设计。
其次，这是一把有着不同的时间观念的椅子。这是一把活在当代的椅子。传统的椅子生活在历史、当代、未来之中，通过继承、遗传来发挥自己的作用。而这是一把一次性的椅子，很难相信你想把它传给你的儿子孙子。
我们常常对这种“活在当下”的时间观提出批判，认为没有历史没有未来，人只为现在而活着，成为欲望的奴隶。而其实，这正是当代人的自信，不再需要历史来背书，不再需要把未来当作萝卜挂在驴子前面。这种对当下的信心，正是对未来的信心。
这种时间观念看似是静止的，反而是流动的，只有对现实有了自信，才可以从容的面对过去与未来。时间不在是一个节点，也不再具有重负，而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。这种椅子用完就扔，没有抛弃历史的负罪感。这就是一种新的时间观念。
二战之后，人们把这种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通过商品的设计与生产表现出来，对科技的信心、对自我的信心、对活在当下的信心，通过一把椅子表现了出来。
此外，这把椅子在设计上，去掉了一切罗马式的、巴洛克式的、洛可可式的、维多利亚式的等一切传统时代中必不可少的那种装饰物，把椅子还原为了一把椅子。它要展示的不再是装饰之美，而是产品之美，肉体之美，裸露的权利。人的肉体的禁锢与解放同精神的禁锢与解放往往同步进行，二十世纪逐渐开始了肉体的美的展示，人们不断要求裸露的权利，产品的设计思路也是如此，简介到把无用的附加物全部抛弃，给人一种彻底的裸露的产品，也是设计的发展思路，从Sony的收录机到Walkman，再到苹果的iPhone，都是这一路线，这同意识形态的“祛蔽”的过程完全一样。
这种装饰，借用巴迪欧的话来讲就是“伪饰”，有学者这样对巴迪欧的话这样解释：“这个世界有着太多的伪饰，‘忠诚’是伪饰，‘价值’是伪饰，‘阶级立场’和‘革命热忱’也是伪饰。这些伪饰的确玷污了我们的双眼，我们在这些伪饰之中不但是扭曲的，甚至被各种各样的伪饰所撕碎，我们必须穿越在我们各种伪饰的身份之中，如同《黑客帝国》中那个被视为真实的身份。我们有可能洞悉其中的真相，但即便洞悉，我们也只能与之同流合污，这正好印证了齐泽克所谓他们明知道如此，仍然如此去做的犬儒主义困境。”[3]
正是基于这种对伪饰的厌恶，政治家变成了政客，人们把他们当作演员来看待，演得好就喝彩，演不好就扔鸡蛋，他们不再是革命者、不再是英雄。人们宁可崇拜苍井空，也不再相信有英雄存在。人们宁可选一个喜欢的演员上台当总统，也不再喜欢职业政客。
这就是四四方方的iPod、iPhone和iPad出现之后，人们为什么为之迷狂，它去掉了一切的装饰性，把机器之美、产品之美尽情的展示了出来。这也就是裸露的美，一种无法拒绝的美。
此外，这还是一把允许不断被复制的椅子，一把向男权主义开战的女权主义的椅子，一把可以随意拼装拆解的椅子，一把蕴含了20世纪无限的美学观念的椅子，这也就是安迪·沃霍尔为什么那么喜欢展示产品，因为整个20世纪就是一个产品的世纪、物的世纪，人类的一切，都可以通过物来展示。
[1] 齐泽克：《斜目而视——透过通俗文化看拉康》，正文第3页。
[2] 同上书，序言第1页。
[3] 蓝江：巴迪欧《世纪》中译者前言，见巴迪欧《世纪》中译前言第17页。

沧海桑田CQ

顶、顶、顶、、、

jason980631

:hehe:D

bread30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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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胡舟2008

好文章！规范，有学术性。
虽说一把椅子的“意识形态” ，但归根到底还是人的意识形态。 一把椅子只是人的“意识形态”的具体表现形式而已。当然椅子也可以用其它一些东西来代替。

Devadip

厉害。。。。

爱红木人

好文,顶,我理解为:不管明式清式,家具首先要是实用

西漠胡狼

实用舒适顺眼才是王道

朗润居

太师椅是清朝产物，问世不足三百年，何来中国人一千来年坐这把椅子？
文中所讲的那把伟大的椅子其实是明式圈椅的伪版。

bimmer111

一句话。我们现在不需要靠太师椅的坐姿来体现权威吧？

酱油堂

不明觉厉

ldy0062008

够辛苦

xpbird2000

小中见大  自成一格。有道理

haohaoxue

读起来很有意思

天津徐文遜

看交椅都追捧，坐在上要小心、都爱他烫屁股、随时便为...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