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浓雾撩开山村寂静的夜幕，空气中透出一种清凉，有早起的人家屋顶冒出了袅袅炊烟。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：青屋瓦房、屋顶倾斜的草房参差不齐；细长的泉水流入村头岩边深深的石洼，清澈甘甜，一切都在这初春的早晨显得静谧而宁静。 村南边一座小院里，木门“吱”的一声打开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、黑红脸膛的青年。年约二十三、四岁，他伸开双臂，深深地吸了一口山村特有的带着潮湿青草味的清新空气，抬头看了看天，心想：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！ 青年转身进屋，点火烧柴往铁锅里舀水，木柴旋即在劈啪声中冒出了青烟；他淘米倒入锅里，转身又从泡菜坛里掏出几根萝卜，在菜板上切成小块，放入碗中，洗了手，又在炉子里添了些柴，然后洗脸漱口，用很快的速度完成了这些事，他似乎很满意，脸上挂着笑容，走进里屋。 屋里很暗，他点燃了一盏煤油灯，顿时，一种柔和的桔红色的光亮弥漫在屋里，床上躺着一位二十二、三岁的青年妇女，男人走过去，轻轻拍拍熟睡中女子的背，柔声说，惠珠，起床啦！ 惠珠睁开惺松的双眼，看看是他，又闭上眼翻过身去，男人又轻声说：起来啦，今天你还有课呢。 女人仍一动不动。 男人只好走了出来，等他收拾好一切，在饭桌上摆好碗筷，惠珠才披散着头发走了出来。她穿着一套蓝底白花的棉布衣裤，丰满的胸部高高的凸起，皮肤白晰，虽说不上漂亮，却有着乡村姑娘特有的风韵与健美。她似乎觉得衣服小了点，紧绷绷地曲线毕露，不自觉地用手拉了拉，男人似乎觉得女人的这个动作挺美，笑意又溢上嘴角。 女人一边洗脸一边说：山牛，中午我不回家了。 男人问：你又在学校吃饭? 嗯。女人很冷漠。 男人脸上掠过一丝不快，但瞬间便消失，他轻声说：吃饭吧，惠珠。 两人吃饭，没有说话。 这是一所典型的贫穷落后的乡村小学：一排低矮的瓦房，三间教室，一间休息室兼办公室。休息室被竹席隔成两间，惠珠一间，另两名男老师一间。 高中毕业惠珠没考上大学，被村里推荐到这所村办小学当老师，当曾经发奋苦读想考上大学的惠珠美梦成为泡影时，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落榜的她在夜幕降临的时候，一个人偷偷跑到村头大槐树下放声痛哭。大槐树的阴影笼罩着孤独无助的惠珠，她为自己的前途渺茫而担忧，十九岁的惠珠明白：如果没有机会走出大山，走出这贫脊的土地，那么就只能种地挖田，像母亲一样做一个劳作一生的农妇了。 幸好村里一名老师随女儿迁居外地，急需一名老师，村干部推荐了聪颖好学的惠珠，虽说仍在农村，但惠珠认为只要不是一辈子种地也很好啊。 从家里出发，穿过稻田。翻过小山，每天40分钟就到学校，惠珠觉得不算远。此时，她正走在山坡的小路上，浓雾还没完全散尽，空气中沁出潮湿，惠珠的一头黑发被清晨的雾气所浸湿，再加上她走得快，所以，浑身上下，散发出一股热气，于是惠珠脱下了灰色的外衣。 这是初春，冬日的寒冷还没有完全褪尽。此时，惠珠上身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毛衣，下身穿着暗绿色的裤子，色彩搭配虽然不当，但由于她身材玲珑有致，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青春的气息，白净的脸上透着红晕，怎么看着，也是美丽。 走在路上，惠珠想到了高中时的同学李柱。李柱是班长，惠珠是副班长，两人在班里举办的多次活动中配合默契。后来，李柱考上了外省的一所大学，刚开始，还给惠珠来过两封信，后来就再也没有音讯了。惠珠明白，李柱现在过的是另外一种生活。 走着走着，惠珠想起了山牛，想起了山牛的朴实，山牛对自己的体贴，山牛的强健，她觉得自已是否太冷酷了点，虽然谈起感觉自己对他没有激情没有冲动，甚至没有心目中所构想的知书识礼白马王子的形象，但自己一个农村姑娘，嫁了一个体贴自己的丈夫，也该知足了吧。这么想着，惠珠就认为晚上回家要对山牛温和一些，热情一些。 其实，患珠和山牛婚前并不相识。山牛在黎家湾，惠珠家远在10公里外的溪河村，惠珠家姐妹五人，除了父亲，家里就缺男人。在农村缺男人就意味着缺劳力，缺劳力就意味着贫穷，要不是惠珠从小便聪明好学，成绩优秀，可能早就和家里其他姐妹一样，小学一毕业便休学了。 惠珠不一样，好几次父亲试图说服她停学回家务农时，同情惠珠也对惠珠报有希望的老师总是不辞劳苦登门说服父亲，使父亲又勉勉强强同意。直到惠珠高考落榜进了村办小学当老师，父亲才似乎觉得书读得多一点儿，好象惠珠与其他女儿有一点不一样，又没有什么不一样。 农村女孩结婚早，十九岁的惠珠当了村办小学老师，说媒的人自然很多。父母左挑右选，偏偏挑中了黎家湾的山牛，媒人说：山牛身体壮是好劳力，山牛家姐妹少兄弟多，还有青砖瓦房，山牛朴实厚道心肠好，况且，山牛家还愿出二千元的彩礼呢。 惠珠的爹妈自然欢喜。两干元，惠珠家五年也挣不到的数目啊，况且听说山牛不仅能种田，还能上山打猎下河摸鱼，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人家了。于是，吩咐惠珠准备见面，惠珠读了十几年书，看了很多文学作品，是一个爱幻想的农村女孩，梦想一见钟情的自由恋爱，根本不想去和一个素味平生的陌生男子见面。爹妈自然大怒，先骂她读了十几年书浪费了家里多少钱，再骂她读了又怎么样，白读，也没有走出山沟走进城市，接着骂你虽然是小学老师，仍脱不了农皮，离不开农村土地上人们的支持，你周围尽是农民，难道凭你一个农村姑娘还想进城当小姐? 惠珠还是不从，爹妈就天天责骂，日日埋怨，当时学校还没有给惠珠一间休息室，晚上惠珠只能翻山越岭回娘家，惠珠哭过、闹过、甚至绝食，但最后看着母亲晃着白发丛生的头哭着说：两千元钱哪！可以给家里房顶翻一次新瓦，可以买几个猪崽，可以吃多少白米干饭，可以为父亲买多少先前买不起的头痛药。之后，惠珠屈服了，那天夜晚，她躺在床上，望着窗外的月光，想着自己家的贫穷，想着两个姐姐远嫁他乡，两个妹妹小学毕业就呆在家里，父母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，自己又帮不上家里干一点儿农活时，她终于在第二天天亮时，对怒目而视的母亲说：妈，我同意了! 母亲破涕为笑，眼睛里含着希望。 山牛那年二十，听媒人说那位叫惠珠的姑娘貌美灵巧还在村办小学教书时，山牛很是欢喜，小学毕业的山牛虽没有多少文化，但他喜欢读书的人。 山牛担着挂面、鸡蛋、猪肉，穿一身土蓝色的中山装，在媒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惠珠家。惠珠家破旧的瓦房、简陋的陈设让山牛心酸。惠珠出来了，她身穿一件水红的短袄，梳两条粗粗的短辫，农村人少有的白净肤色使她显得很出众，尽管惠珠没有笑意，面无表情，但山牛却心里甜滋滋的，对惠珠很是喜欢。惠珠虽无动于衷，却也在暗暗地观察山牛，见他高大朴实且面容憨厚时，心想：这小伙子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讨厌。见面气氛很是平和，令惠珠父母大为欢喜。 婚后，山牛白天种地，下河摸鱼，起早摸黑，对惠珠更是百般疼爱。偶尔山牛也会兴冲冲地拿着猎枪上山，然后兴高采烈地提着两三只野兔下山给惠珠改善伙食，朴实憨厚的山牛忽略了惠珠对他的时冷时热。惠珠因为在学校上课，总是一大早走，晚上回去，家里的农活杂事几乎是山牛一个人做，但只要惠珠露出一点笑意，也会化解山牛心中瞬间的不快。日子一天天过去，二十四岁时，惠珠生下了一个小男孩，取名阿远，敦敦实实，圆圆胖胖，极象山牛，有了儿子阿远，惠珠似乎对山牛热情了些，但内心深处仍激发不出对他的爱恋，在山牛面前，曾经她话也不想多说，但现在她不得不谈到儿子。 他们之间有的只是为生活的操劳，有的只是机械的重复，但对于山牛，总觉得娶了惠珠这样的媳妇，很是满意，他甚至把惠珠对他的冷淡，理解为这是惠珠的性格所至。 山，绿了黄了白了又绿了，春天夏天秋天冬天，日子如溪水绕过大山，流向远方，一去不复返。儿子阿远长到了四岁，山牛为了支持惠珠教书，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劳作在农里，看着妻子的文静美丽，看着儿子的活泼可爱，他似乎对这一切感到心满意足。 一个夏天的黄昏，惠珠从学校回来，走在田边的小路上，远远看见山牛正挥汗如雨地割谷子，儿子阿远拿着一罐水，喊着：爸爸，喝水，喝水。惠珠站住了，看着山牛弓着背，看着稻田里那一排排倒下的金黄的谷穗，看着山牛挥舞的赤裸的双臂，看着儿子，看着他们身后的那一片远山，不知为什么，惠珠的眼睛湿润了，也许，就在那一瞬间，她似乎触到了心灵深处的一丝感动。 破天荒地，惠珠很主动地跑到地里摘了一些丝瓜、青椒，又想了想，捉住院子里一只鸡，宰杀了洗净后，开始烧火煮饭。她炒了两个鸡蛋，烧了一个青椒鸡块，又翻箱倒拒找了半瓶白酒，摆好碗筷，跑到镜子前理理头发，然后等着山牛回来。 黄昏时分，山牛带着儿子回家，在院子里洗脸、冲凉，走进厨房，看到脸上挂着笑容的惠珠和一桌丰盛的晚饭，他有些诧异。 山牛，喝点酒解解乏吧!惠珠边说边倒酒。 嗯。山牛不知所措，却又在心里涌上一阵甜蜜。 儿子跳着、笑着、闹着：喔，我要吃鸡肉罗！惠珠，来，我们都喝一点儿，你也累了，山牛温和地说。 好吧。惠珠笑着说。 一家三口，坐在桌前，吃着这一顿温馨的晚餐。 夜晚，惠珠安顿好儿子阿远睡熟以后，洗了澡，早早上了床，山牛进屋要点灯，惠珠说：别点，并伸出一只手，拉住山牛：过来吧。山牛很激动，伏下身，吻住了惠珠温热的双唇，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…… 窗外，一片寂静，偶尔只听见几声汪汪的狗叫，夜不能寐的青蛙呱呱地在寂静的夜暮中唱着催眠曲。 八月下旬，忽然间暴雨连绵，一连几天的暴雨下得山牛担忧万分，山牛的地又紧靠山坡，这几天，大雨下个不停，若遇上塌方滑坡，就有可能埋没山牛地里的庄稼，他总是不放心。早上，山牛让儿子阿远留在家里，自己披着蓑衣，前往察看。刚走到山坡下，突然，几块巨石从山顶滑落下来，其中一块巨石不偏不齐正好砸在山牛的身上。他当场昏死过去。山牛仆伏在地上，巨石砸伤了他的身体，并将他死死压在下面，殷红的血水很快被雨水冲散，向四面扩散，山牛就像倒在雨水的海洋中!这么大的暴雨，村里的人都呆在家里。除了风声、雨声，不见一个人影，四周雨越下越大，雨水越积越深，渐渐将已经昏死过去的山牛淹没。等到下午两三点，幼小的阿远见爸爸还没回来，就冒雨跑到村里人家寻找时，村里的人才倾巢出动，寻找山牛。当找到山牛时，他背上压了一块巨石巳被洪水泡得发胀变了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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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1-12 22:1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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